第五章 机缘又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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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怕苏明成不借。任何人听到他刚才那番解释,都会将信将疑,这时他以身相试,对方肯定求之不得。
刚才在酒席上的时候,他已经见识到大门派的可怕,没想到可怕程度还超出他的想象。
飞天船降落的时候已经是夜里,但是从空中往下看,整座城灯火辉煌,越靠近中央,灯火越亮,而且五光十色、幻彩迷离。出了降落点,苏明成和两人拱手道别。
“山”字有两个意思,一是指山人,也就是不在世俗之中;二是指半仙,“山”字正好是“仙”字的一半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谢小玉从这种妙不可言的状态中醒来,脸上仍旧带着一丝如痴如醉的神情。
不过,有一件事他并没有骗苏明成。他确实要将这枚剑符打入紫府之中,化为本命剑符。在门派里,他走的就是这条路,经验绝对丰富,修炼起来肯定事半功倍。《剑符真解》上也提到,任何剑修之法都可以与之相合,绝不会有任何冲突。不过这些都是旁枝末节,关键是他现在就可以御使剑符。所谓剑符,就是以“符”代“剑”。
“没有。”大夫连连摇头,“这里没有,别的地方也不可能有。”
好半天,谢小玉才回过神来,脸上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淡然,多了几分敬意。
苏明成一个劲儿地拱手,他仍旧不明白,想请谢小玉说得更明白一些。谢小玉倒也没摆架子,继续解释:“修道法合一,一般是将法器用心血炼过,成为本命法器,然后不停温养,日夜不息,以后斗法靠的是法器,提升境界同样也靠法器。”
正经上记载着各派典籍中摘录的原文,其中内容高深莫测,晦涩难明,所以才有了真解。真解是对正经的诠释和补充,附录则是那些衍化出来的法术、符篆、丹药、法器和阵法。
一想到这里,稣明成越发殷勤,阁下也不叫了,干脆跟着李光宗一起喊小哥。看到这位舵主甘愿低头,谢小玉心情越发好了起来。他一指苏明成说道:“我如果没看错的话,你的剑法是由各家杂凑,没有一个条理;而你主修的功法有些特别,我没见过,甚至没听过。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,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。”
他忍不住调运更多剑气流转起来。月升月降,日出日落。
大夫原本想说帮规上写得明白,帮会成员才有福利,顶多惠及妻儿。他还没开口,就听到外面传来张铁嘴的声音:“这位小哥想要些什么?我们这里不敢说什么都有,但是我们这里没有的东西,别的地方十有八九也找不到。”这话听上去像是夸口,不过作为临海城数一数二的帮派,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。
苏明成眨着眼睛。他是散修,平日结交的也都是散修,哪里听过这些?他一向以为“道”这种东西和他无关。
谢小玉随手翻了翻,这一次他看得没有那么仔细。
苏明成的眉头完全皱成一团,根本不明白谢小玉指的是什么意思。
“一年。”铁嘴张无奈地伸出了一根手指。他们这边带信过去,路上要走半年,那边买到丹药送回来,又要半年。
世间万物日新月异,修炼之法也一样。这部剑符真解成书之时,剑丸和飞环肯定还没流行,而且真解中御使剑符的手法也显得老旧,太过堂皇大气,完全没有现今剑术的杀伐凌厉。
他原本以为苏明成传承的是野狐禅之类的东西,没想到居然是玄门正宗。轻吸一口气,他小心翼翼捧起这卷道书。没敢打开,他先看那几个大字。
一看到这几个名字,谢小玉大吃一惊。
“要你多嘴。”当老子的被削了面子,立刻一瞪眼。
石门缓缓落下,轰然一声闭合起来。谢小玉建造这座石室之后,第一次关闭石门。平时他都只是在洞口布下禁制,不让人随便闯进来。
前面这“十方”两字也不得了,代表的是天、地、东、南、西、北、生、死、过去、未来。
“这不可能吧?”苏明成脸色骤然一变。
早有人劝他转修别法。虽然他始终下不了决心,但是准备工作早做了,这几部剑修之法就是平时搜罗来的。
连师父那种明白人都不认为他是撒谎,只会说他狡辩,像苏明成这样的散修更不是对手,三言两语就已经被骗晕了。
“恭喜、恭喜。”苏明成这才发现李光宗的异样,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惊容。来这里之前,他已经摸过这群人的底子。李光宗修炼的《力士经》是买来的,修炼的时间极短。以李光宗的资质和年纪能够有所成就,苏明成理所当然认为是谢小玉的手段。一个能够自创剑法的人,创造出任何奇迹都不会让他感到惊讶。
“养经护脉的丹药人人有用,也人人能用,这样的丹药只要一出来,肯定会被人买走,然后立刻用掉。”算命先生连忙在一旁解释。不过他并非大夫那样的实心眼,话锋一转说道:“办法不是没有,每半个月就会有一班船从中土过来,船上有我们的人,他们专门负责运送天宝州没有的东西,丹药是其中一类。阁下如果愿意等的话,我们派人在天宝州代为购买一些养经护脉的丹药回来。”
天井两侧是两排厢房,里面全都是店铺,两排厢房第一间的门口都挂着一条布帘。左面的布帘上画着斗大的一个葫芦,不用说,那就是李光宗提过免费看病的医生;右面的布帘上画着一个八卦,底下还写着一个“山”字,谢小玉也明白,这是算命的。
不只是他,他这一脉师徒传承,他师父、师祖都一样,所以传承十几代,也没有一个正式踏入玄门的人物。
“《剑符真解》虽然深不可测,可惜只是一篇批注,没办法修炼。你可以另外找一门剑法来练。”谢小玉这么说,一半是好心,这就是他的方式。另外一半是私心,他怕这位舵主一头扎进剑符真解里,最后发现什么端倪。他从来不敢小看别人的智慧,白痴都可能有一时的聪明。
以前请教的那五个人,只是猜测《十方道藏》博大精深,可能是一部无上典籍,也说过这只是其中一篇,还不是正篇,而是批注,里面的内容零碎残缺,根本没办法修炼,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这篇真解的出处。
他看着那两挂布帘,突然感觉到有人也在看他。
他缓缓将经卷展开。
他可以猜到李光宗的想法,肯定有衣锦还乡的意思,想让以前认识的人看看他现在的成就,肯定也有顾念旧情的缘故,最后,就是对苏明成仍旧心怀怨愤,不想让信乐堂得了这件好事。
有这样两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坐镇,怪不得忠义堂能成为这里数一数二的帮派。
“是京西龙家。”李福禄连忙在一旁提醒道。他虽然愣,记性却好,听过的东西全都会牢牢记住。
至于藏经阁这种地方基本上没什么油水。长老里或许有一、两个比较强的人物,弟子就很普通,基本上属于打杂一类。苏明成感觉自己快崩溃了。
他的那些手下并不感觉奇怪,他们不像李光宗这样的土包子,以前也见过真正的修士。真正的修士都是一群无趣的人物,整天除了打坐还是打坐,吃的东西也简单,青菜豆腐加白饭,喝的是清水。
在天宝州,丹药是稀缺资源中的稀缺资源。所以,最有希望的是弄到一张养经护脉的丹方。
谢小玉没兴趣了,他不打算等这么久。二十岁之前的一年相当于后面的十年,他已经蹉跎一年,不想再浪费一年。没有现成的丹药,就只能弄丹方。
话音刚落,苏明成啪的拍了一下大腿。谢小玉被弄得一愣,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蒙对了。他说这些根本就是瞎扯。
苏明成脸色一白,诚惶诚恐地问道:“我错在哪里?”他不认为谢小玉是诈他,因为他的主修功法确实很特别,属于偏门里的偏门。至于说他一开始就走错路已经是抬举,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走,完全是脚踩西瓜皮,滑到哪里是哪里。
此刻他所说的是七分真、三分假。
他的话一说出口,对面的大夫就露出惊容,旁边的算命先生则多了一丝喜色。
“当初我在门派里的时候,就听说过这部《十方道藏》。这部道藏乃是一万七千年前,天一、太和两派联合二十六家道门,费时百余年编纂的一部惊世典籍。
之所以把这位舵主绕到道法合一上,是因为他对这一套法门最熟。以前他走的就是道法合一、人器一体的路,这位舵主如果要请教的话,他吹牛容易。
“有。不过像我这样底层弟子,你认为有资格接触这等无上经典吗?”谢小玉反问道。
“都不是,和我一样只是普通帮众罢了。不过周大夫活人无数,所以大家对他的尊敬并不下于香主、舵主。”李光宗说着,朝大夫抱了抱拳,他以前没少麻烦大夫。
吃食和美酒全都是苏明成准备的,他既是向谢小玉赔罪,也有结交之心。主桌上坐的自然是谢小玉,苏明成在旁相陪,李光宗在另外一边。另一桌的主位上坐的是老矿头何叔,这处矿区以他为首,自然要请他。苏明成端起一坛酒,要替谢小玉满上。
欣赏了好一会儿,谢小玉又小心翼翼将符重新折了起来。
他来天宝州之后得罪过三匹人。下船时曾经把一个人变成太监,来这里之前得罪一个秃顶,最后就是那个文士。
八个字全都是用云篆所书,初一看是字,仔细再看却又感觉变幻万千,仿佛藏有无穷玄机。
李光宗当然想先回家看看,不过他不能这么说。
“这卷道书能不能借阅几天?我也是剑修,这路以符为剑的法门对我也有大用。”谢小玉坦然而言。
那句话他没有乱解释。不过从上下文来看,就算不转换,应该也可以修炼,只是转换成剑气效果更好。
“莫说几天,几个月都没问题。”苏明成喜道,他的反应正如谢小玉所料:“我就不多打扰小哥了。”说着,他拱了拱手,倒退着出了石室。
“到了。”李光宗一步就跨了下来。他身材原本就高,现在腰板与胸口挺得笔直,越发显得精神。
李光宗往前面那辆车上一坐,有模有样地说道:“去堂口。”
“用不着去找传你功法的那个师父了,直接找他们就可以。”谢小玉径直朝着那个大夫走去。
这一切都是那个舵主孝敬来的。
为了转修《六如法》,他的真气转换过一次,损耗大半,只相当于练气三重的人所拥有的真气,但是他的经脉却可以承受练气八重的真气,这才让他保住一条性命。
百步之外停着一排两轮车,车前全都挂着马灯。车夫们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踏脚板上,一看到有人招呼,立刻都起来了。
李光宗听不懂,苏明成却明白;不但明白,还傻了。他没进过门派,但听说过一些事。
谢小玉的眼睛有些发亮,这确实是符。是将太白精金打成箔片,用朱砂、天辰金沙混合灵兽之血为墨书写而成。每一枚剑符都造价不菲。
云层中,一艘飞天船缓缓而行。以往总是满满的船舱里,此刻只坐着三个人。
“没什么仇怨,我只是救过他们一命。”谢小玉淡然说道。
办法有很多,他知道好几种功法都有这种效果,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。想要立竿见影,只有从丹药方面着手。问题是,到哪里弄丹药?
在他看来,谢小玉这样天才纵横的人物,肯定是门派里重点培养的弟子。如果这只是中等水平,那些数一数二的门派弟子岂不是强得逆天?
“这是师父传给我的,他也是接手上一代传下来的东西。他给我的时候曾经告诫过我,不到万不得已,绝不能轻用,这东西用一枚少一枚。”苏明成倒也老实,把这几枚剑符的来历说了出来。
被人莫名其妙陷害过,谢小玉心中笼罩着大片阴影,不管遇到什么事,他总是先想到最坏的可能。
突然,四肢百脉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剧痛,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。痛,痛极了!刚才感觉越舒服的地方,现在越痛,仿佛针刺,而且是烧红了的针。
“你大概以为这是废话吧?谁不知道剑气锋锐?至于后面几句肯定是夸张的说法。”谢小玉笑着问道,笑意中明显带着鄙视,仿佛一个饱学儒生看着一个文盲。苏明成臊得满脸通红,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。人家已经指出关键了,他还看不出来。
当初堂主还向他解释过挑这门剑法的原因。
他本来想从信乐堂买。有苏明成在,他连路都不用走,但是拗不过李光宗,李光宗推荐他来忠义堂。
里面的文字同样以云篆写成,读起来隐晦难懂,而且庞杂散碎。但是只要看得懂,必然会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。
“您坐稳了。”车夫吆喝一声,拉起车就走。
“没想到阁下还是制符高手。”谢小玉赞道。他自己也擅长制符,所以一眼就看出这几枚剑符的好坏。
苏明成打了个寒颤,庆幸自己收手得快。没办法让对方欠下人情,这位舵主一咬牙,从袖管里面取出一个盒子。
谢小玉认真地看着。他看得非常仔细,脸上时而欣喜,时而苦恼,时而若有所悟,时而皱眉苦索。
大夫却听出另外一种意思——铁嘴张急急匆匆从对面跑过来,又说这样的话,就是暗示他千万别把客人往外推。帮规是死的,人却是活的。
分开之后,谢小玉问李光宗:“先回家?”
“有。”大夫也来了兴趣,忠义堂不缺高手,但是炼丹师就不同了。
“这里面不是有路吗?”谢小玉朝着经卷一指。苏明成满脸迷惑。他请教过的那五个人都曾经给过他一些指点,但是都要他放弃一身修为,改练别的功法,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,这部真解里面就藏着答案。
刚才他说的那番话有一半是谎言、一半是他的猜想。他判定《十方道藏》是天地大劫之前所着,理由非常简单——藏经阁里面有一本很厚的目录,上面罗列着天地大劫之后所有道门典籍的名称,里面没有这本《十方道藏》。
大部分车夫扭头回了原来的地方,继续坐在踏脚板上休息,只有两辆车凑了过来,它们车前的马灯上都写着“忠义”两个字。
“可以借我一枚吗?一旦我踏入玄门,就可以制出这种符,到时候一枚还你十枚。”谢小玉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。
苏明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。谢小玉越是贬低自己,越让他感到无地自容,对那些大门派,也越发多了一丝仰头难望的感觉。
那两间屋子里都有人。一个是短衫方帽的大夫,看上去三十多岁,唇边留着短须,眉毛很淡,眼睛眯着,身体微胖;另外一个是算命师傅,身上一件青衿长袍,三尺长髯,满头白发扎着道髻,脸却像八、九岁的孩童一样白里透红,鹤发童颜,倒是有几分仙家的味道。
三个人各自修炼起来。
“小哥的门派肯定也藏有这部道藏吧?”苏明成满怀期冀地问道。
敢称道藏,必须集合无数道门经籍,联合道门最顶尖的几大门派,经历两、三代人修订编纂而成。
“说什么借?尽管拿去。”苏明成毫不在意地说道。用一枚剑符换一个高人朋友,这笔买卖绝对值得。而且他也想看看谢小玉想拿这枚剑符做什么用途。
这部《剑符真解》,应该是《十方道藏》其中一章。
就算没有高手,这里是对方的地盘,对方人多势众,肯定还布有阵法,两边一旦翻脸,他恐怕凶多吉少。
天一、太和这两个门派是他特意挑的,它们确实存在,也确实是天地大劫之前的顶级门派。但是在大劫中彻底毁灭,所有的传承全部断绝,大劫之后兴起的门派没有一个和它们有关。
“以前是。”谢小玉话语中带着一丝苦涩。
《玄冥七煞大法》并不是纯粹的剑修之法,不过里面有一种法门可以练成玄冥七煞剑。
他把剑符重新折成铜钱的模样。
如果能够买到丹药那是最好,不过可能性不高。天宝州的修士不是在别的地方混不下去,就是被流放来此,而炼丹师在什么地方都很吃香,不可能混不下去,官府也不舍得把炼丹师流放到这里,炼丹师一般会被判去军中效力。
心里想着事,时间就过得飞快,不知不觉中,拉车的人已经慢了下来。抬头看去,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扇高耸的牌楼。
苏明成在一旁垂手而立。他没看经卷,那上面的文字他可以倒背如流,他注意的是谢小玉的脸色。
“再告诉你一件事,我是藏经阁的弟子。”谢小玉又往苏明成的心头抽了一鞭。
“我不开口了。”儿子被老爹打怕了。
“你说哪种剑法最合适?”苏明成现在对谢小玉彻底信服,所以直接问道。
谢小玉沉吟半晌,信乐堂的苏明成也是这样说,天宝州稍微大一些的堂口在中土都有人留守。
“我只能算中等偏上,数一数二的都是一群天之骄子。”谢小玉这次的语气颇淡。他有自信,再练两年就可以和这些天之骄子见个高下,只是现在还差了一些。
苏明成知道这是谢小玉和自己开玩笑。虽然没听说过《太清无量生灭剑经》和《混元浑一剑决》,从字眼上也可以猜到那是不得了的东西。
谢小玉用手一挡,淡淡地说道:“我不喝酒,修炼之人忌酒忌色。苏明成,你我都是剑修,酒对剑修来说更是大忌。大叔,你最好也别喝,你能入门是因为顿悟hetushu.com.com,想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,最好清心寡欲。”
“这位大夫和对面的算命先生深藏不露,他们比苏明成可厉害多了。”谢小玉对忠义堂越来越感兴趣。
“小哥帮我瞧瞧。”苏明成从袖中取出几本功法。
这三个字一气呵成,浑然一体,看得出制符之人功力极深,绝对是一位符道高手。
同样是牌楼,二子他们一家住的牌楼完全不能相比。眼前这座牌楼是用石头砌成,而且是最硬的花岗岩,牌楼上镶金贴玉,正中央是“忠义两全”四个朱红大字,牌楼两边各有一串大红灯笼垂落,将门前照得灿烂无比。
中间那个座位是谢小玉,他手里不停地拨弄着一枚符。这枚符绕着他的手指转来转去,灵动得就像淤泥里泥鳅。李光宗和苏明成坐在他对面,两个人异常羡慕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。
“我们打算试试再说。”谢小玉根本不接受算命先生的好意。他转过头,又朝着大夫问道:“我只想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丹方?”
这也是他猜测《十方道藏》成书于天地大劫之前的缘故。大劫之前,各门各派普遍认为道重于法,所以修士一个个道行高深,却不擅长打斗,以至于大劫一起,大小门派先后被灭,无数高人纷纷陨落。大劫过后虽然仍旧有道法之争,却以实用为上,名门正派的剑术也是堂皇中隐含杀机,是杀人的剑术。
飞天船在云层上航行,船舱里静悄悄的,谢小玉仍旧玩着那枚剑符,剑符在他的两手之间穿来穿去,速度越来越快。他现在每天只花一个时辰练气,这是极限,不能再多。其它时间不是练控制力,就是练习制符。苏明成在角落打坐,他已经开始修炼玄冥七煞剑了。李光宗则一头钻进货舱,捧着装金属锭子的大铁箱在那里锻炼力气;没力气了就往箱子上一坐,吐纳调息。整个航程就在寂静中度过。两天后,临海城到了。
“我自会对付那些忘恩负义之徒。”谢小玉牙缝之中透出一股阴寒的气息。
“他是。”谢小玉指了指李光宗。
这两个人静静坐在那里,看上去很普通,但是那个大夫却让谢小玉有一种针扎的感觉,逼得他不敢多看。另外一个算命先生则犹如矿洞,深邃漆黑,让人完全看不透。
“炼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三大制艺中,炼丹不是最难,但是炼丹肯定最费钱。单枪匹马,恐怕很难在炼丹术方面有所成就。”铁嘴张在一旁提醒道。这话不假。
在门派里,最好的弟子肯定由掌门亲自调|教,将来要继承掌门之位;次一等的弟子则会被放到战堂里。战堂,在道家门派一般叫“剑阁”或“白虎阁”;佛家门派一般叫“般若堂”或“罗汉堂”。
他本来以为这位至少出身剑堂,所以境界不高,但是战力恐怖,没想到居然是藏经阁里面打杂的。
“这样一来一回需要多久时间?”他想再确认一下。
谢小玉绝对不是他请教过的第一个人,之前他已经让五个人看过这部道书。不过其它人的表现都没有这么精彩。
剑符白光一闪,瞬间打入他的眉心之中。眉心是紫府的门户,里面原本空空荡荡,只有一股氤氲之气如同迷雾一般四处弥漫,但是此刻,迷雾中多了一枚形如铜钱的剑符。
如果这里是新矿区,可能性会高一些,可这里是老矿区,留在这里的矿工全都没有背景,怎么可能让一个大堂口的舵主找他麻烦?
苏明成佩服得五体投地。他以前听说过大门派出来的人往往见识广博,伺候好了,稍微得到一些指点绝对受用不尽。
当务之急,他要想办法强化经脉。
这枚符原本折迭成燕尾镖的形状,和飞剑有几分相似,不过那不是他要的。
“那么你们手里有丹方吗?我有个朋友,对炼丹多少知道一些,实在不行,我想让他试试。”谢小玉没说自己,而是捏造一个子虚乌有的朋友。
真气温润,剑气凌厉,感觉完全不同。
除了丹方,他肯定还要一口丹鼎,符纸也要一些,还要调好的朱砂和一枝符笔。
“你还是多弄几本剑修密录,能弄多少弄多少,再从里面挑最合适的。”谢小玉其实更想说别好高骛远。
不过,苏明成没有跟着学,因为谢小玉已经告诉他,经脉不够强韧的话,这样做就是找死。
拿起那本《玄冥七煞大法》,苏明成坐到一边翻阅起来。这次无需转修,他也就没什么顾虑。现在机会难得,旁边有人指点,回临海城又要好几天,错过了可惜。
牌楼里同样也是一个很大的天井,足以容纳千人。天井正中央有数百名少年,正跟着一个拳师练拳,那呼呼哈哈的声音吸引不少人驻足观看。
谢小玉知道不能把顺风帆扯得太足,火候已经够了。他解释道:“上古道书中常用天阙指紫府,用地枢指任督玄关。破天阙就是打开紫府,沟通天地;斩地枢则是连接中轴,贯通周天;这样一来,前两句也就有解,恐怕是指将体内真气转化为剑气,剑气刚硬而又锋锐,所以能够畅通无阻。”
说了大概半刻钟,他这才转回话题对苏明成道:“你这一脉明显是道法合一的根基,但是你走的却是法先于道的路子。”
谢小玉只感觉到毛孔俱开,浑身上下暖洋洋的,像喝了一杯百年醇酿。这种美妙难言的感觉,让他急不可耐地又拽过来一团氤氲之气。丝丝缕缕的真气转化成剑气,剑气聚拢在剑符四周,滋养着这枚剑符。原本暗淡的剑符散发出一片微光,那光五色斑斓、变幻不定。
这也和他的根柢深厚有关。想要骗人,首先不能信口胡诌,必须言之有物。
第一个人是小帮会的喽啰,基本上被排除在外;第二个人是小帮会的头目,有点可能;不过和第三个人比起来,可能性就小得多了。
没有红柱绿瓦、花灯丝彩、珍馐美器,只有石砌的房子、原木的桌椅、铜铁打造的锅盆、粗陶的瓦罐、白瓷的碗勺,却也颇为热闹。
“阁下想必是门派中人吧?”苏明成问道。
但是从这篇《剑符真解》来看,《十方道藏》绝对是一部道藏典籍,而且是一部包罗万象的鸿篇巨着。所以,很可能是天地大劫之前的东西。
内堂是那么好去的吗?这两个在门口坐镇的人都有练气巅峰的实力,内堂还不知道藏着什么高手呢!
牌楼下人来人往、进进出出,门外三五成群,门里更是影影绰绰。
谢小玉停了一下,展开经卷,然后点了几个地方继续说道:“后面全都不再提+‘真气’或者+‘剑气’,只用一个+‘气’字,显然指的都是剑气。你没读懂前面那句话,所以你按照自己的理解,把其中一些+‘气’字理所当然想成真气,以至于一谬千里。”
玄冥七煞剑本身材质并不重要,厉害的是鬼神之力和七煞之毒,很符合剑符的特征。再说,天宝州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毒瘴煞气,别说七煞,就算七十煞、七百煞都可以找来。
他如果一开始就按照这种方法修炼,体内剑气积累的同时,经脉也同时强化,但是现在他一下子把真气转换成为剑气,经脉根本适应不过来。一想到刚才的凶险之处,他感到一阵害怕。
现在,他对谢小玉说过的那些话再也没有一点怀疑。他当然看得出谢小玉|体内的真气早已经转换成剑气。
第二种可能是,他的仇家请人对付他。
“可惜缺了正经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正经上所载,肯定是要修炼出一道本命剑符,然后以符为种,收入紫府温养。与人争斗的时候并不是拿这道本命剑符和人搏杀,而是另外制作剑符,所以用不着担心本命剑符受损。”谢小玉说出自己的猜测。
“何谓道法合一?”他越发显得恭敬。
谢小玉上了后面那辆,他没坐过这东西,所以感觉挺新鲜。相对于他的身材来说,座位太大了一些,坐垫有些硬,而且因为坐的人多,磨得很滑。拉车的人在前面,身上飘散着一股汗馊味,闻着不是很舒服。如果可以选择,他情愿走路。闲着无聊,他在脑子里计划要买些什么。
苏明成苦笑一下,他本来想通风报信卖个人情,没想到这位早就猜到了。
捻起折好的剑符,手掐剑诀,他猛地一拍。
李光宗不等他们靠近,就喊了一声:“忠义两全。”
“求小哥指点一条明路。”苏明成几乎要跪下了。
这些功法比《力士经》强不少,但是和《六如法》、《剑符真解》根本不能比,连借鉴的价值都没有。
“你想买些什么?”大夫问道。
“这话问得不对。我说《太清无量生灭剑经》很好,《混元浑一剑决》更妙,你有办法弄来吗?”谢小玉笑问道。
“能不能让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?”他现在只想从中撮合一下,这也算是一个人情。
稍一思索,他立刻明白怎么一回事。功法没问题,问题出在他的经脉不够强韧。
他现在才知道《十方道藏》的来头如此之大,居然是天地大劫之前的道门至高典籍,整部道藏的篇幅更是惊人,四十九部、三千卷、八万四千册、二十五万两千篇,每一篇都和他手里这卷东西一样高深莫测。光是想他就快昏了。
酒没足,饭已饱。
“怪不得你当初只看了一眼,就知道我以前练的是什么京西家的+《雷霆诀》。”李光宗恍然大悟。
全书以大衍为数,分成四十九部,又以大道三千为数,再分成三千卷,每一卷又分许多册,总共八万四千册,隐谕八万四千法门。每一册又分正经、真解和附录。
“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,要不要我……”苏明成做了一个杀的手势。
这些功法全都和《力士经》一样,薄薄的小册子只是抄录的副本,而不是《剑符真解》那样的正本秘藏。
全部翻看一遍之后,他挑了一本《玄冥七煞大法》扔到苏明成手里。一看到挑出来的是这部功法,苏明成连最后一丝怀疑都没了。当初他也向堂主请教过,堂主挑的同样是这部。不过那个时候,堂主前前后后想了一刻钟,显然差了不止一筹。
“道法合一,道即是法,法亦是道。一般法修较多,剑修极少,因为太过凶险。”谢小玉微微摇头。
又有一个傻子被他骗了。
“我是来求您指点的。”他轻轻地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轴书卷,书卷是用上等黄绢所制,中间乌木为轴。正对着他的一面书写着几个大字——《十方道藏·剑符真解》。
两边算是不打不相识。舵主叫苏明成,境界不算太高,但因为他是剑修,在信乐会里也算一号人物,十二位舵主里,他排名第三。
“丹药。养经护脉的丹药。”谢小玉没提丹方,他不想没事找事。炼丹师在任何地方都是宝,这话一点不假,但是怀璧其罪更是至理名言。
谢小玉回到自己的石室中,还没等他打坐,外面就有人来拜访,正是刚刚分开的苏明成。
“世间术法难以计数,脉络庞杂,大相径庭,又互有借鉴,相融相合;不过从根本上来说,都只有+‘道’、+‘法’两个字,就算魔道、邪道、旁门左道,也都是道,更不用说佛门和道门,所不同的只是着重为何。是重道?还是重法?又或是道法并重?然后又分道先于法、法先于道、道法合一……”谢小玉侃侃而谈起来。
抽出一缕剑气在体内流转一圈,他顿时感觉到和以往不同。以前搬运的全都是真气,多少会有一些滞涩;现在一点滞涩都没有,真的如同真解上所述,完全畅通无阻。剑气所过之处还有一种痒酥酥的感觉,比起传闻中的男女交合还美妙几分。
“来人,换茶。”苏明成高声喊道。
“是一个扇不离手的中年文士,应该没错吧?”谢小玉早有猜测。他想到两种可能。
离剑符稍微近一些的氤氲之气全都被吸了过去,转眼间变得清澈通透,却凌厉逼人。
还好他在藏经阁没白待,炼丹、造器、制符、阵法……什么都会一些。当初他学这么多、学这么杂,就是因为他没什么根基,资质也一般,一切都只能靠自己。
一进石室,苏明成低声问道:“小哥,你恐怕不清楚是谁想找你麻烦吧?”
谢小玉所指之处是非常前面的一句话,上面写着:“剑气刚锐,故畅通无阻,破天阙,斩地枢……”
“先去忠义堂吧。现在是堂口最热闹的时候,白天大家都忙于生计,堂口里没什么人。”李光宗快步走到路口,朝着远处招了招手。
“帮里的大夫算香主还是舵主?”谢小玉低声问李光宗。
李光宗也不再说话。他已经入门,自然想继续往上走,说到勤奋刻苦,他绝对不会比谢小玉差。
修炼此剑,需要摄取凶魂戾魄炼入剑中,再渗入七种煞气。一旦练成,可以沟通阴阳,借用鬼神之力,飞剑本身也会变得有形无质,诡异莫测。杀伤力也恐怖,一旦见血,七煞顺势侵入,片刻间夺人性命,极为阴损狠辣。
“阁下不是我们堂口的人吧?”大夫径直问道。
非常小心地将剑符展开,谢小玉用手指抹平那些折痕。展开之后才知道,这张用太白精金打成的箔片长有半尺、宽有三寸,正面用云篆写了三个符文,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“剑”字,占据大半篇幅;上下各有两个小字,上面是“飞”,下面是“斩”。
谢小玉对这些都不在意,只要别耽误他的事就行。
这部典籍包罗万象,令人神往,可惜在一万年前的天地大劫中,天一、太和、二十四家道门无一幸免,这部道藏从此散失。现今各大门派和朝廷都有收录,却都不全,其中以皇家秘藏最多,总共收录六千七百余篇……”谢小玉侃侃道来。苏明成完全听傻了。
苏明成立刻明白了,这位要不是破门而出,就是发配来此。
那是剑气。
制符、造器和炼丹这三项里,制符最容易也最难,因为想制什么符,就必须会什么法术。符好制,法术难修。造器最难也最容易,因为造器需要大火铸炼,又要大力捶打,对符篆和阵法也要有研究,要求多而且高,所以最难;不过造器的材料大多是金属,可以反复提炼重用,需要用到的符箓和阵法也不是很多,几十年研究下来总会有些成就,所以三大师里造器师的数量反倒最多。炼丹和造器正好相反,门坎不算很高,难在有所成就。炼丹的材料大多来自草木,一旦失败,所有的材料全废;更麻烦的是每一种药材都有自己的特性,能炼好一种丹,未必能炼好另一种丹,每一个炼丹师都是用成山的废渣堆起来的。
谢小玉跟着下了车,又跟着走了进去。气派的地方他看过不少,以前的山门就很气派,还多了一丝仙家气象;热闹的地方他同样看过不少,什么庙会、集市、上元节,全都人山人海,但是同时有这两种感觉的地方还是第一次看到。
苏明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,他暗自庆幸没和那群人交往太深。江湖中人最不耻的就是三件事一一欺师灭祖、卖友求荣、忘恩负义。苏明成自认不是好人,却也做不出这等卑鄙的事。
符只是一张纸,轻若无物,御使起来当然容易。飞剑就不同了,再怎么轻盈,也是一块金属片。
大门派里打杂的都这么厉害,他干脆别活了。
第一种可能是,有人想夺下那段矿道。
盘腿坐在蒲团之上,想起苏明成离开时诚惶诚恐、毕恭毕敬的模样,他就感觉好笑。
谢小玉在山上的时候就是撒谎大王、骗术高手,在牢里待了一年,骗术更是登峰造极。
苏明成一下子被惊醒了。他不知道谢小玉要干什么,愣愣地从袖管里取出几枚隐蕴五彩、灵气氤氲的楔形薄片。
“丹方这样重要的东西不可能放在外面,我们去内堂。”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。谢小玉皱了皱眉头,这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。他原本想的是有东西就买下,没东西就走人,现在还要去内堂。
缺少炼丹师,也就缺少丹药。
苏明成瞪大眼睛。被谢小玉这样一解释,他确实发现这篇功法完全变了个样。
他现在总算明白铁嘴张为什么跑过来,显然这个家伙算出了些什么。
大夫远远就站了起来。他让谢小玉感到压力,谢小玉同样也让他感到压力,他的两只眼睛像被刀割一样疼。
“那岂不是成了和尚?”李福禄插嘴问道。他的话换来了一记爆栗。
“骗你干什么?”谢小玉轻嗤一声:“不是门派中人,根本想象不出门派的强大。”
不大的房间里放着三张圆台大桌,桌子上摆满鸡鸭鱼肉,墙角还堆着几个大酒坛。
他的师父是藏经阁首座,性喜读书。为了讨师父喜欢,他也装作喜欢读书,六年里,他确实博览群书,有前人笔记、道书佛经、诸子百家、还有九流杂术。书看得多了,他总能凑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。
“确实如此。”苏明成只能点头,他能感觉这不是假话。不过,他在心底补了一句一一那肯定是几个顶级门派之一,一般的门派不可能这么可怕。
看到苏明成神情变换不定,似乎犹豫不决,谢小玉伸手问道:“你手上肯定有好一点的剑符吧?”
李光宗完全是外行,只觉得这一手很帅。苏明成却是内行,他很清楚要做到这一步,对控制力的要求有多高。换成他的话,别说五根手指,恐怕连手掌都已经削断。
“您在门派里肯定数一数二。”他不敢多问,只能说些恭维话。